喀喇汗王朝
伊斯兰教早在7世纪上半期就已经传入喀什噶尔地区,在8世纪又经过倭马亚王朝著名将领屈底波Qutaybah的征服活动扩大了影响(屈底波很有可能占领过喀什噶尔),最终使当地的统治者成为了穆斯林。在萨图克之前,中亚已经有大量操突厥语的部落皈依伊斯兰教,苏菲派教士也不断前往游牧部落中施加影响,同时也有来自阿拉伯-波斯商业活动的影响,因此即便奥古尔恰克大力禁止伊斯兰教,也未能阻止伊斯兰教影响力的增强。
公元910年,萨曼王朝全力支持萨图克与其叔父奥古尔恰克争权,借此企图挑起喀喇汗王朝内乱。经过多年的秘密活动,在萨图克25岁之时,他周围已聚集了三百喀什噶尔的骑兵,也得到费尔干纳奋斗者的支持,他还模仿萨曼王朝古拉姆近卫军的模式,组建忠于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于是军队人数总计达到了一千人。萨图克率军攻占阿忒八失At-bashi取得大捷,骑兵数上升至三千骑兵。公元915年,萨图克率军攻打喀什噶尔,最终成功率领古拉姆近卫军冲入喀什噶尔的皇宫杀死了奥古尔恰克,推翻了奥古尔恰克·卡迪尔汗的统治,夺取了政权,自封“布格拉汗”(公驼汗)。
一些文学作品里这样记载萨图克·博格拉汗击败其叔父的经过:
“奥古尔恰克汗以其智慧和机敏,循伊萨图克·布格拉汗的天性,怀疑他已经皈依伊斯兰教,开始观察他的举止。在这种令人困惑的日子里,萨图克·布格拉汗和艾伯·纳赛尔·萨曼尼商量起事的事情。次日萨图克·博格拉汗带39位密友来到艾伯·纳赛尔·萨曼尼身边商量对策,做好准备。当夜攻入皇宫,夺得战马和武器,胜利而归。”
塞尔柱王朝著名首相尼扎米留下的《政国策》曾提到了公元943年之前不久八剌沙衮被异端突厥语部落占领的事情。喀喇汗朝收复八剌沙衮后,萨曼王朝的将军们提议重新攻占八剌沙衮,军官们邀请萨曼埃米尔纳斯尔二世参加军事会议,但是这项会议实际上包含着一个阴谋。萨曼王朝的希帕赫·沙拉尔(总司令)和将军们因为其君主纳斯尔二世是什叶派信徒而心怀不安,所以密谋废黜他。这件事被王子努赫及时发现,努赫杀死了希帕赫·沙拉尔,会议开始后,纳斯尔父子在会议上公开了军官们的阴谋,为了不至于造成混乱,纳斯尔二世做出妥协,主动宣布退位,众人也就不得不顺从了这项安排。迫于压力,即位后的努赫不得不关押了他退位的父亲,并对境内的什叶派信徒进行了清洗,纳斯尔二世不久死去。
尽管经历了这样的变故,萨曼王朝依旧按计划出兵八剌沙衮。如果说萨图克在推翻起叔父的过程中是否得到了萨曼王朝军队的援助还有待商榷的话,943年萨曼王朝出兵协助萨图克进攻喀喇汗王朝首都八剌沙衮,萨曼人俘获了喀喇汗大汗的儿子(即奥古尔恰克的长子),确立了萨图克在喀喇汗朝内部的统治权,在这一件事上萨曼王朝军队绝对是功不可没的。伊本·阿西尔则同样做出了类似记载,不过这里的版本是萨曼王朝俘获了突骑施可汗的儿子(突骑施Turkish,指奥古尔恰克之子)。经此一役,萨图克在喀喇汗王朝中的地位上升,确立了在喀喇汗国度的霸权地位。
萨图克是幸运的,当时的萨曼人内乱不止,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而改宗后也让萨图克有了争取萨曼王朝境内穆民支持的资本。不久后怛逻斯城光复,萨曼人也在自己的腹地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公元942年汗国内的异己力量被彻底消灭,喀喇汗王朝统一。不过作为一名老练的政治家,萨图克并没有将伊教定为国教,他知道,相比于在喀什噶尔已传承千年的佛教和普遍存在于汗国境内的摩尼教、萨满教等多种宗教来说,这里的伊教还过于年轻,任何不明智的做法都可能让他重蹈叔父的覆辙,因此喀喇汗王朝内部的宗教统一或许需要留给之后的苏丹们完成。
喀喇汗人从10世纪中期开始大规模采用阿拉伯和波斯式姓名,后来又使用了称号(lagab in arabic-leqem in ug)。但是表达他们在王朝秩序中真正占有正式地位的是回鹘语的称号,包括汗和可罕(如Qara Khan和Qara Qaghan)、伊利克(Ilek 或Ilig)、特勤(Tegintekin)等。一些动物名常常成为喀喇汗王朝回鹘语称号的组成部分,如阿尔斯兰(Arslan:狮子)、布格拉(Bughra:公骆驼)、托干(Toghan:猎鹰)、不里(bōri:狼)、脱斡邻(Toghrul或Toghril:猛禽)等等。喀喇汗人后来也开始使用阿拉伯语称号“苏丹”和“众苏丹们的苏丹”(sultān al-salatin)。
喀喇汗人之皈依伊教与萨曼王朝积极传播伊教有密切关系。而萨曼王朝之传教,根本目的是为了向东扩大萨曼王朝的政治势力,扩张其领土,并通过挑动喀喇汗朝正教徒与非正教徒之冲突,削弱喀喇汗朝力量。
喀喇汗人皈依伊教的另一背景是大食(da yi,Tazik-Tajik,中文语境下可泛指定居的伊斯兰文明)世界对中、西部天山地区影响的加强。从地线上讲,大食世界与喀什噶尔已近在咫尺。据伊斯塔赫里(al—Istakhri,卒于957年)记载,10世纪早期大食人已占据了讹迹干Ozkend。这里距喀什噶尔和萨图克最早的据点阿忒八失很近.而且讹迹干和奥什城外就有突厥语部落人在活动。从宣传上讲,除了之前谈到的卡拉马提东去喀喇汗宫廷前服务外,来自大食的阿拉伯、波斯商人和纳赛尔·萨曼尼那样的政治异己分子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宣传一定更有效。
《喀什噶尔史》强调了商人们的宗教习俗对突厥语部众的影响,也提到纳斯尔趁此机会所做的宣传。正因为如此,普里查克和巴托尔德认为天山地区突厥语部众伴随着皈依正教而发生的文化转型是以和平的方式进行的。
游牧地区(主要指前期的为伊斯兰化的喀喇汗王朝)与农耕地区(以萨曼王朝为主的大食世界)始终在通过各种渠道进行着物质交换,在这种交换之中,河中地区的粟特Soghdi商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的足迹和文化影响留在了各个游牧地区。大食人征服河中以后,栗特地区的商业活动并末停止。《新唐书·回鹘传》中叶尼塞河的“黠戛斯”和“坚昆”等词条记载了8世纪后半期大食商人在天山地区甚至在叶尼塞河黠戛斯人处贸易的情况。当时从事这些商业活动的不一定就是大食人,甚至不一定就是穆斯林.而可能是臣服了大食政权的粟特人。然而到10世纪早期萨图克活动之时,河中地区已成为大食的势力范围,前往突厥语部众那里从事贸易活动的商人恐怕都是穆斯林了。当时天山地区突厥语部众与河中萨曼王朝贸易的广度可以从萨曼方面的记载看出来,伊斯塔赫里谈到河地区物产情况时说,除了自给自足之外,河中的“棉布服装不汉满足自己的需要,还运往各地,与从古思和葛逻禄等同邻地区远来肉类做交换”,《喀什噶尔史》也讲到了从河中运到阿图什的货物有布匹、丝绸衣物、甘蔗糖和杂货等。
在谈到上述背景时,需要补充的是当时向大食世界靠拢的不仅是西部天山地区回鹘语部众。920年前后大食北面的不里阿耳人自愿皈依了大食的宗教并遣使阿巴斯王朝哈里发,请求巴格达派送有学问的伊玛目、教法家和建筑师。大食的使团奉命前往不里阿耳时,随行的伊本·法德兰(Ibn Fadlan)了解到咸海一带的古思人十分喜爱大食来的商品,非常欣赏大食世界的高水平生活.并因此毫不迟疑的模仿大食的宗教习俗。除了一般的政治背景外,如萨图克欲夺取汗位、不里阿尔人想对抗可萨和古思,在当时突厥语部族向大食世界的靠拢主要是出于对大食世界正在繁荣的经济和文化生活的向往。
虽然众突厥语部族接受伊教的过程具有一定的自发性和主动性,不过我们也需要知道在阶级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始终是统治者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对大众百姓来说必然是带有强制性的。伊教起初以和平的方式,通过经济与文化交流进行传播,这一点是毋容置疑的,但之后也不乏统治阶级通过武力手段强制传播的行为,比如后来的穆萨征服天山北麓,汗王朝对于阗和龟兹的征服等就有用武力拓展的一面。但如果我们将伊教传播过程中的暴力因素归结于其意识形态的激进,那不免就陷入了认知缺陷带来的怪圈之中,因为在阶级社会一种意识形态代替另一种意识形态而普遍流行于公民社会的过程总是充满着巨大的变革性,而社会变革的过程不可能总是保守和温和的,总会带有某种程度的强制与暴力色彩。
公元955年,萨图克·布格拉汗在喀什噶尔去世,人们遵照他的遗嘱把他安葬在了阿图什,在他陵墓的不远处是纳斯尔的陵墓。这两位亦师亦友亦像父子的王子们曾共同拉开了操突厥语部族大规模皈依伊教的序幕,他们为事业鞠躬尽瘁照亮了群星闪耀时代来临之前的黑夜,在荒漠的最深处奏响了文明的序曲。
位于新疆阿图什的苏丹萨图克·布格拉汗皇陵
萨图克·布格拉汗去世后,其子巴伊塔什Baytash·本·萨图克继位,他的教名为穆萨。穆萨继位不久就发动了对西部天山北麓热海一带的进攻,这次进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热河一带及其以北的突厥语部众归附了穆萨。
穆萨继位之后,新文化(伊斯兰-回鹘文化)的势力在西部天山北麓有了很大的发展。据阿拉伯史学家穆凯达西记载,米尔基(Mirqi)的基督教堂已改成清真寺;米尔基和八剌沙衮间的新城的统治者已是穆斯林。虽然萨图克和穆萨初期的喀喇汗王朝的势力还很小,虽然八剌沙衮西边一小市镇“斡耳朵”(ordu)中的“突厥蛮君主”还要向萨曼王朝的白水城统治者纳贡,但是河中萨曼王朝的衰落必然会促使喀喇汗政权的发展,而它的发展将加速天山地区的文化转型。
建于10世纪中期的布拉纳塔Buraba Munari(八剌沙衮)
在10世纪的最后10年中,喀喇汗王朝开始与萨曼王朝争夺费尔干纳以西与河中地区,作为已经接触到河中伊斯兰文化的穆斯林,喀喇汗苏丹知道了权力的最主要象征之一以及对领土统治权的最显著证明就是以自己的名义铸造钱币。因此,随着喀喇汗王朝第一场军事胜利而出现的钱币,是喀喇汗朝政治史上最重要的标志。
在大食世界先进的经济水平与经济制度的吸引下,在当地政治因素的推动下,在周邻奋斗者的支援下,萨图克皈依了正教并最终顺利地夺取了汗国的统治权,建立了中亚第一个操突厥语的伊斯兰化的王朝,由此天山南北甚至整个中亚地区开始了漫长的文化转型进程,亚洲腹地的文明世界便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并对后世的文明格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