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就会与之慢慢培养出一种感情,也许是熟悉,也许是亲近。?
那里有一个会在午夜时分静静抱紧你的人,有一架任你手指翻飞奏出忧郁欢快天女散花般音符的钢琴,有一种人们习惯定义为“家”的温暖安逸气氛。
总而言之,在那里,你是你自己,最真实的,最敏感的,最颓唐的,最私隐的,甚至是暴躁的,你自己。?
你和人世间最真切安稳的牵系,大部分在这里完成,所以你不愿面临失去。
因为你需要告别的,将不仅仅只是一座房屋,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件件曾经伸手可及的物品,还有酸甜苦辣盘根错节的回忆。
没有回忆的一个人,等于孤魂野鬼,失去一切存在的价值,因为他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根基。
这种『不忍』 ,体现在电影中,便成就了这一部忧郁感伤,丝丝恐怖气息飘荡的《鬼魅浮生》。
一个死去的男人,灵魂披着床单, 只剩两个“眼眶”,黑漆漆地睁着,在草地上游走,在过去的家里徘徊,眼睁睁看着女友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无可自拔,看着她一天天恢复如常,看着她开始结识新的伴侣,看着她永久消失在眼前。
如果故事再浓烈缱绻一点,会是另一部《人鬼情未了》 ,如果对人性的刻画再刁钻泼辣一点,会是又一部《黑暗面》,但是它没有。
它只是清清淡淡地,展示两个曾经耳鬓厮磨的男女,经历生离死别后的生活轨迹。
导演是吝啬的,节制的,甚而有点冷淡的。
面对着丈夫的遗体,鲁妮·玛拉扮演的妻子没有嚎啕,没有崩溃,还和医生十分客气周到地对答。
看起来是违反常理的,但真正设身处地经历过的人会明白,当切身的悲哀袭来,没顶的时候一个人会绝望得冷漠,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麻木,要到隔一段时间才能够回过神来,然后细细密密,丝丝缕缕地去咀嚼那空荡荡的失去的伤怀。
电影为鲁妮·玛拉扮演的妻子设计了一长段宣泄的镜头,让她释放她的哀痛,就是吃派。
她用刀叉一笔一划,将沉痛切碎搅拌,她吃起来毫不节制,直到呕吐。
这种毫不刻意,全不渲染的对伤感的展示,是我最迷恋的电影手法。
是不是像极了《天下无贼》里得知爱人逝去而一边眼眶悬着一滴泪一边狼吞虎咽吃烤鸭的刘若英?
艺术家们喜欢说,少即是多。
电影人也许会说,高级的表演,不是血肉模糊,而是撕开一条缝,一种细腻的情绪缓缓沁出来,四两拨千斤地,让观众反复咀嚼回味。
02|
最后,女人没有停下来,而是选择离开。
男人的魂魄却久久无法释怀,一直踯躅在原地。
没有深情薄情,只是活着的人必须好好活着,翻开新的一页 ,死去的人难免被囚禁,因为他和人间最薄弱也是最厚重的那一丝联系,只在于此。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风霜雨雪,一年又一年。
他在这里等待,等待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邻家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如他一般的人。
也许每一个房间,都有过一段美不胜收,波光粼粼的故事,却也都有过一段苦涩沉痛,曲终人散的结尾。
浮生的无常的悲哀并不是谁的私人占有物,也不是属于特权阶层的独家奢侈品,每一个人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会经历。
正因如此,这部电影才显得如此哀婉动人,因为它直击心房,触动人心灵最柔软的那部分区域。
由一个家庭的悲剧辐射向更多人的生涯坎坷,这才是『浮生』的真正意涵。
导演不甘于只从横向的维度去勾勒这种无常的悲哀,还用纵向的笔触,宏观地描绘了这座房子的『前世今生』——
从它最初形成的第一块木桩,敲进的第一根钉子,它就见证过数不胜数的生死别离。
时代的风云诡谲并未冲淡这份无常的残酷,只是让它更加彻底地暴露,更加决绝地夯实。
欢乐短暂,而苦涩恒长。回忆动人,前路却彷徨。
像男人身后拖着的长长床单,每个人的过去,都有藕断丝连,防不胜防的暗影。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苦难,这是一整个时代的苦难,还是一整个人的社会的永恒苦难。
在这份永恒的无常里,一个人的无常多深刻,原来也只是浅薄。
活在无常里的人学会了释怀,披着床单的鬼魂也学会了释怀。所以男人从墙缝里搜寻到的那张纸片上面究竟写些什么,其实不甚要紧。
因为他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像隔壁那个同病相怜的鬼魂一样,嗖得一下消失无踪。
痛苦是连绵的,而消失,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03|
隔着一层洁白的床单,观众无法直观地看到男人的丝毫情绪,但是透过他的举动,他的时而克制冷静,时而癫狂暴躁,依然能够捕捉到他的情绪起伏,他的悲伤难过,他的愤恨寂寞。
这是导演的一点匠心之所在,让这部被苦涩浪漫包围的电影,平白地增添了一层真实的质地。
宏大庄严的钢琴曲配乐,为这部电影宿命般的忧郁气氛,提供了相当的加持。
毫无疑问,《鬼魅浮生》是一部像酒一般苦涩却令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的电影。
而我们每个人,都会在这部电影里,品尝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丝,苦涩苍凉的浮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