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这棵金钱榆
蒋仪洁
从记事起，这棵金钱榆就长在村口，树干遒劲，树冠如盖。当万物复苏，这棵金钱榆却不急于走进春天，静待山花次第开放，风雨把春意涂满枝丫，榆钱果才喷涌而出，如万花攒动瞬息挂满枝头，一树繁花一树春，半山烟雨半山晴。金钱榆给小山村带来了一抹绿意和无限生机，成为村民理想的精神乐园。孩子们打猪草、拾柴禾或帮大人干活累了，每每来到树下纳凉玩耍。微风过处，榆钱果如花絮纷纷飘落，这丝毫不影响树下乐此不疲玩丢手绢、滚铁环、掼纸牌的孩子们的兴致，有的竟然头枕泥沙在花团簇拥中睡的昏天黑地。女人们飞针走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漫无边际的“飞短流长”。老人们则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津津乐道地重复着那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牛郎织女》、《杨家将》、《西游记》”，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神故事，孩子们听累了就索性爬到树上摘榆钱吃，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榆钱也成为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男人们大多在农田里干活，偶尔到树下小憩片刻。父亲为了让全家人能吃饱，整天把东山的日头背到西山，农忙时节无暇顾及孩子们，只等到月朗星稀或风起云涌时才匆匆把我从金钱榆下找回。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金钱榆以风为笔，云为纸，雨为墨书写儿时的饱与饿，苦与乐，悲伤与幸福，描绘着小山村的沧桑巨变，连同岁月静好、浮世繁华镌刻在金钱榆的年轮里。渐渐地在金钱榆下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去读书。此刻，父亲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省吃俭用下来的粮食或炒或磨或蒸做成“干粮”塞满书包，然后把我送到村口的金钱榆下，嘱咐我要吃饱注意身体，好好学习。我向父亲挥挥手踌躇满志踏上求学之路，偶尔回头，远远地看见父亲依然站在那棵金钱榆下。“独在异乡为异客”久了，见父亲的次数愈来愈少了，对父亲的思念愈发浓烈了，每次回家都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莫名冲动。每次回去看见父亲早已等候在村口那棵金钱榆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从头到脚不停地打量，不停的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临行前，父亲依依不舍地送我到金钱榆下，叮咛我“抽空多回来”。我蓦然发现父亲两鬓的白发和眼角的泪花，只有强忍泪水，移动着犹如灌了铅的脚步。后来，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听姐姐说父亲过一段时间见不到我就显得有些烦躁，总问我啥时回来，不停的念叨着我的名字在金钱榆下徘徊张望找寻。似水流年逐渐随风而逝，好多人好多事渐渐淡出了父亲的记忆，唯独我留在父亲的脑海里。起初，我坚持每天给父亲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总是重复着“你吃了没有，今天天气怎样，你在干什么呢”，父亲认真的回答着，而且显得特别高兴，就像看到我似的。后来父亲不会接电话了，我于是忙里偷闲赶回老家看父亲，每次回去总能看到父亲难得一见孩子般的纯真笑脸。父亲行动不便，每当我要离开时依然颤巍巍地送我到金钱榆下。我不忍心也不敢回头看父亲，我怕父亲看到我哭会更加伤心，就这样抹着眼泪匆匆走出父亲的视线。父亲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每次看到我动身就本能的站起要相送，我不得不给父亲撒谎说去市场买菜，父亲信以为真，我就悄悄收拾行李默默地驻足于金钱榆下欲走还留，欲说还休。只有这棵金钱榆依然静守在这里，每一片叶子都在倾听别时的声音，每一个枝桠都在诉说着岁月的艰辛，每一个年轮都铭刻着如烟往事。总认为父亲会像这棵迎风雨、顶烈日的金钱榆一样在这片浑厚的土地上顽强地生存，会等到我最后送他一程，但父亲走了，匆匆地走了，在那个伤心的冬天。金钱榆也仿佛悲伤的蜷缩着枝桠在寒风中呜咽。思念父亲的时候，就回去看看这棵金钱榆。依然有村民在金钱榆下把酒话桑麻，依然有好多陌生的童真面孔，但不必去想、不必去问。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今物是人非，村里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从孩童走到壮年，从故乡走到他乡，从生命的这头走到生命的那头，唯有村口这棵金钱榆留在岁月里、留住思念。唯愿这棵金钱榆，永远长在村口，永久地长在记忆里，长成永恒！
作者简介
蒋仪洁，文学爱好者，陕西榆林人，现任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驻西安森林资源监督专员办处长。散文《美从祁连来》、《再读陕北》、《朔北的风》见诸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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