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和堂兄
忧伤是你的名片但你一见到我就笑了牢骚是你的想法但你一见到我就笑了身处两地的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如今只偶尔见面很多年以前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是长江沙洲上的小野兽小煞星很多年过去我们都变了你进城去打工我进城去求学你梦想着生活我梦想着艺术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我们在某个点上达成了一致你经常回老家看看我经常在郊区走走偶尔也会登上沙洲到处走走看看但不会跟你一起只有我一个人我们还在某个点上达成了一致都相信命运很多事一辈子无法改变似乎命中注定你可能无法知晓无法理解我早已厌倦了大城市厌倦了城市文明厌倦了功名厌倦了国民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多么荒谬我经常在郊区山林转悠是因为我一直喜欢庄子喜欢沈从文喜欢卢梭喜欢海德格尔心里一直忧世伤生期望着一种生命一种文化一种社会但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仿佛是郊区的野兽城市的影子这种想法的最初萌芽正是我们长大时的那一刻此后我们渐行渐远我跟世俗渐行渐远跟浮躁功利而虚伪的人们跟故乡跟国民也都渐行渐远了我多么想戴着白色面具回故乡跟黑脸的堂兄一起游玩一起喝酒跟你讲故事谈人生然后让你猜猜我到底是谁
二、沙洲的白云
风在轻轻诉说
诉说了很久
老家的人都听见了
而我没有
风传播的距离有限
止于沙洲外的河流
河流传播的距离无限
我却不在河流的下游
从弟弟的简单转述里
我只获得一个概念
那个小时候同学的村人
承包了沙洲的大片沙滩
开着拖拉机种地
是老家几十年来的第一人
经过网络视频的通道
那个人的地主生涯
突然展现在我的面前
他同样输给了时间
改变了模样
可能也认不出我
却还如同从前那样
心地善良
喜欢思考
富有情趣
追求理想
他抓到搁浅的大鱼
收获草沟的虾子
带着小儿子看日落
带着大女儿逛县城
每件事都很细心
将生活当做了艺术品
他的新型身份是地主
大规模生产粮食
各种农产品
将它们运往很远的地方卖掉
再带回点什么
他独自开着拖拉机种地
书写着老家四季的诗行
也像是给沙洲绘制曲谱
婉转延伸
到了绿树高楼的深处
到了河流的拐弯处
到了白云升起的地方
沙洲四季更替
白云开合无度
散成了一堆白鹭
到处乱飞
呕哑嘈杂
恰是五线谱上肆意跳动的音符
白鹭们吞食虫子
也吞食粮食
他没有驱赶
没有捕杀
他开心地大声吆喝
像是跟村人说话
跟孩子说话
跟四季的风说话
它们是寂寞生活的点缀
是走向明天的伴侣
是美丽沙洲的象征
是我们从前一起上学时难得一见的
梦境
想想这样一个场景
我小时候同学的一个村人
如今是沙洲的主人
独自开着拖拉机
在广阔沙洲上纵横驰骋
沙洲的白云聚合
便是一幅俄罗斯油画
白云散乱
便是一首田园交响曲
想想我如果那时候没有走出沙洲
没有走进城市
没有走到外地
或许我会变成他这个模样
独自开着拖拉机
像一团苍老而年轻的白云
在老家沙洲飘来飘去
翻云覆雨
那漂浮不定的沙洲啊
那淡然无痕的幻梦啊
三、概念鱼
这片辽阔的水域叫作南湖
说它辽阔是朴素的
它曾经更加阔气得多
说它碧波是可耻的
它早已失去自然和自由
它是城郊野趣横生的淡水湖
后来是汉皋最大的城中湖
湖里成群的鱼变得无人问津
不再是有机鱼
湖畔林立的湖景房卖得火热
即使人们对于问题一无所知
南湖不再是它本身
它被一堆时髦的概念包裹着
富得流油
浓得发臭
来自沙洲喜欢山水的我
化作一条大青鱼四处游走
在南湖之滨的每个角落
在南湖剩余的主体部分
在南湖被切割的每个部分
以街道、桥梁、校园为水道
以树林、山丘、房屋为水草
不是复仇
不是怀旧
在鸟群飞过的天空下
在行人熙攘的城市中
在围棋布局一般的每个名利场之外
我愿意做一个无用的棋子
一条自由的大鱼
生活在城市的别处
生活在辽阔水域的旁边
像是鱼儿冒出水面透气
隔三差五游走一番
独自游走
我不想生活在辽阔水域的湖面
因为我毕竟不是大青鱼
真正的大青鱼是无限贪婪的
能够将我的小船掀翻了
再张嘴将我化整为零
因此我也是一条概念鱼
害怕深邃不见底的湖面
不与其他的大鱼相为谋
2021、1
诗人简介：
郭艾晨，男，浙江金华人，文学博士、二级编剧，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戏剧影视的文化研究。出版专著《人的问题与人的戏剧》《电视剧类型模式拓展研究》和诗集《黑夜空山书》等多部，在《当代电影》《文艺争鸣》等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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